小船继续向前漂浮着。
此刻它已不是浮在那条窄窄的地下河中，而是位于一片大的看不见尽头的水面。
四周浓雾环绕，傅迟在自顾自的喝酒。
看上去如此，但他并没有放弃。
他还在观察这片空间，寻找逃脱的机会。
“口味很清淡啊。”
他假装品鉴酒的口感，虽然他已难受的尝不出味道。
“傅迟，不要逞强了。”
“我已说过，你是无法逃离这里的。”
“如果想哭的话，就大声哭出来吧。”
傅迟无视了她的话。
洛逢芽看向远处：
“我们快到了。”
“快到了？”
傅迟向前方望去，眼前的雾逐渐散开，他看见远方有着陆地和许许多多的人，如卷轴般在船的一侧展开。
傅迟睁大了眼睛，眼前的一切震撼着他年轻的心。
苦难。
无数的苦难。
每一个场景中都有一个位于中心的人，有男有女，又老又少，也不一定是人，或是动物。
那些位于中心的生命，遭受着傅迟所能想象到的一切暴行。
它们的哀嚎声在他的耳边此起彼伏。
地狱。
这里是地狱。
傅迟只能这么觉得。
刹那间，他感到无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涌入了他的脑海。
正是他所看见的苦难，不仅仅是场景，而是化作了无数过去的生命的记忆。
有生老病死的苦，有被欺凌被践踏的苦，有被欺骗被辜负的苦，有曾拥有许多最后一无所有的苦，有从未拥有和无能为力的空虚的苦……
“啊——”
傅迟无法忍耐的嘶吼出来，他差一点要被逼疯了。
于是这些陌生的记忆离他而去，冷汗浸透了他全身。
傅迟抬起头，异常恐惧的看着眼前无数受难的生灵。
他看着他们，感觉无比熟悉，他们的灵魂呈现出熟悉的形状。
傅迟的瞳孔忽的收缩。
“没错。”
洛缓缓地说道，她的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两行泪痕。
“那些正是我。”
“我的前世。”
……
正如许多传说中所言。
人在死去后，灵魂会被遣入冥界，在接受了对其一生的审判后，洗去记忆，重新投入轮回。
但洛逢芽这具躯体里的灵魂，却拥有着每一世的记忆。
也许这听起来并没有什么，但对她本人来说，带来了无数痛苦。
在她的记忆中，每一世都充满了人间的悲苦。
也许那些记忆里也有些许幸福，但是那些幸福最终也会化作痛苦。
爱过的人，爱她的人，他们在岁月的洗礼下都已变得模糊。唯独失去他们的孤独、空虚、悔恨永远留在她的心里。
“也许有的人就是这样，相比幸福，会更多的铭记痛苦。”
洛逢芽看着傅迟，她的眼神里有种让人脊背发凉的嫉妒：
“就像你，傅迟。”
“你生在一个和平的年代，经济条件不差的家庭，但却还是充满了别扭，总是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掩盖内心的自卑。”
“别胡说了。”
少年打断她，气愤的将酒杯掀翻。
“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怜，少以己度人了。”
他犹豫了一下，他还未习惯对这个熟悉的女孩说这么重的话。
“看来我必须重新认识你了。”
傅迟冷冷道。
“哦？你说我以己度人？”
洛逢芽意味深长的一笑，湖风吹起她的红袖。
“那么没有勇气向喜欢的女孩子表白，欺骗自己无事发生，又在某个夜里想起她，偷偷在被子里哭的人，是谁呢？”
傅迟说不出话来，洛接着说道：
“那么父母离异，一提起父亲就含糊其辞，但从不愿告诉任何人父亲不在自己身边的人，又是谁呢？”
傅迟的呼吸急促起来，他可怜的颤抖着，如被扒开了漂亮甲壳的丑陋软体动物般颤抖。
“你怎么知道这些？”
洛缓缓立起被打翻的酒杯，却不回答。
“我问你怎么知道这些！”
傅迟站起身，怒吼道。
他猛地将洛逢芽推在地上，举起拳头。
洛逢芽面无表情，看着他那将要落下的拳头。
他瞬间冷静了下来，反而伸手把她扶了起来。
“虽说我不能原谅你，但看在你那么惨的份上，我也不刁难你了。”
傅迟坐下，重新筑起心之壁垒。
他觉得洛逢芽肯定会嘲讽他的失态，这时他想到了一句话，于是在心中默念以定心神：
“安忍不动如大地，静虑深密如秘藏。”
这句话来自一本小说，也来自他的从者。
想要破局的话，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暗杀者了。
出乎预料的是，洛并没有嘲讽他，也许正如她自己所说，她无法为别人而产生感情。
“傅迟，你错了。”
洛如无事发生般坐回原地。
“我并不知道这些事。”
“那些都是我对你的猜测，看来我猜对了。”
傅迟叹了口气：
“果然有着上百年的处世经验，一眼就能把我看穿。”
“老实说，这种感觉并不好受。”
傅迟再次拿起酒杯，但他很快又放下了。
“既然如此，我就不掩饰任何东西了，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。”
听完这话，洛居然笑了。
傅迟的心再次剧烈的跳动，尽管已经到了这个地步，看见她的笑容还是会下意识的心跳不止。
“真的好窝囊啊，我都被你整到这份上了，还是很喜欢看你笑啊。”
“就是要这样坦率啊，我可爱的小迟子。”
“呵。”傅迟不屑的一笑。“你不是没有感情吗？那就不要这样子叫我了。”
“不对哦，我只是对别人没有感情，但我还是会因为自己的遭遇而难受的。”
“那跟我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虽然我感受不到对你的爱，但你会对我的行为产生情感吧……”
“所以，我只是以你喜欢的方式与你接触哦。”
傅迟沉默了片刻，他看见前方的迷雾又有些淡了，除了前世的苦难外，洛还想要给她看些别的。
虽然他很想知道洛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，不可能只是给他展示自己的过去，那对她没有意义。
但他不急着问她。
傅迟也倒了一杯酒，递给洛逢芽。
洛逢芽很默契的接下，仿佛两人还如昨天一般。
“虽说在那些事发生时你还不是洛逢芽，但知道你的那些前世……”
“说实话，我很心疼啊。”
傅迟随之话锋一转：
“洛，也许你确实因为那些记忆变得……残缺。”
傅迟想了一会，才想到用这个词形容。
“但即使如此，也不是你这样对待我和那些无辜人们的借口。”
洛逢芽平静的回应：
“小迟子，你不懂。”
“这是一场战斗，只有不择手段才能赢得这场战斗。”
“可是圣杯战争……”
“我没有在说圣杯战争。”
洛逢芽打断他，她的眼中升腾起一层泪水，傅迟从那泪水中，既看见幽怨，又看见了愤恨。
“那你所说的战斗是……”
“你马上就知道了。”
小船漂行进了又一片雾散之处。
傅迟眼前突兀的现出一座高楼。
他正要细看，却发现自己已站在楼顶。
傅迟变成了另一个人。
……
确定已经摆脱那个从者后，暗杀者长呼一口气，从树林后钻出。
摆脱那个从者，非常不容易。他已耗费了太多时间。
他想要尽量快的找到傅迟，但他此刻没有任何头绪。
“出来。”
他突然说道。
一个男人的背影从树丛中徐徐走出，但树叶并没有窸窸窣窣的响声。
借此，暗杀者判断这只是他的虚影，他本人并不在此处。
他隐约看见那个人身穿一件蓝色西装，但看不清他的脸。
暗杀者从小修习夜晚视物的夜眼，所以意识到那人的虚影并没有投射脸的部分。
真是谨慎，他想。
“暗杀者，你在寻找术士的所在地吧？”
男人言简意赅道。
暗杀者没有说话，也没有否认。
“如果我说我知道他们的位置，你愿意相信吗？”
暗杀者戒备的看着他。
正当男人以为暗杀者不愿相信他时，刀客开口道：
“我只能相信你了。”
男人听完略有些惊喜，他的嘴角漏出一丝邪笑。暗杀者当然看在眼里。
但他已没有选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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